131 番外(一) (第2/2页)
宋青葙推辞不受,“别说两个人,就是十个人,一百个人我也养得起,娘娘给芙儿的东西已经不少了,这些再不能要的。”
太后拉着她的手道:“其实,当年先帝爷走的时候我就想跟了去的,那会儿我看着芙儿,干巴巴的跟个小猫崽似的人儿,心里想十有九是活不了的,如果她能活,我也就再活几年多活这些年,是芙儿给我的命数。”
一番话说得宋青葙泪如雨下。
与其说芙儿给了太后命数,更不如说是因为太后,秦芙才能顺顺当当地活下来。
当时宫里没菜没肉,是太后娘娘让人捞了湖里锦鲤,又杀园子里的锦鸡,那时候宫女一天就吃一顿饭还只能吃个半饱,她却是天天有肉顿顿有汤。
太后见她落泪,反而安慰她道:“哭什么,人都有这一天,而且,与我来说这是好事儿,能早点跟先帝爷重聚。我现在没什么牵挂的,就记挂着芙儿的亲事,等她成亲后,你千万告诉我一声。”
宋青葙越发哽咽不已。
那次见面之后没几天,太后娘娘就薨逝了。她交托的两个宫女找到了家里来,赫然就是当初宋青葙生秦芙时,贴身照顾她的那两位。
长脸宫女姓何,圆脸宫女姓祝,宋青葙将两人安排在秦芙身边。
秦芙为太后娘娘守了整整一年孝,临去贵州前才除了服。
转眼间离太后娘娘过世已经三年,秦芙将近十三岁,也该把亲事提上来了。
可宋青葙思量来思量去,总找不到合适的,不是别人家男儿不好,而是秦芙实在太跳脱了。
秦芙幼时生得弱,全依仗秦镇替她按触穴道才慢慢强健起来。
秦镇这一按就是五年,直到秦芙五岁,觉得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好再这般贴身按压穴道,才作罢。
因为秦镇待秦芙上心,秦芙对秦镇比宋青葙更好,几乎时时跟在他后头,秦镇也愿意纵着她,吩咐针线上的婆子给她做一身宝蓝色直缀,不管是出门跑马还是巡查铺子,都将秦芙带在身边。
秦芙野惯了,别说针黹女工样样不通,就是在家里安静地坐上两刻钟都不行。
宋青葙气得几乎要拿揍她,偏偏秦芙身子极壮实,打轻了她当挠痒痒,打重了宋青葙舍不得。而且,秦芙还有秦镇撑腰,动不动就跑到前院找秦镇。
宋青葙气火了,将秦镇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通,叫他以后不可再纵容秦芙。
秦镇起先低眉顺目的站着,可等宋青葙刚说完,立刻抱起她滚到了床上,三下两下褪去她的衣衫。
宋青葙一肚子火气悄然散了。
事毕,秦镇爱怜地看着她,“阿青你别急,芙儿是个有福气的,她心里有数。”
宋青葙浑身酸软,有气无力地说:“再有数也得学点针线活儿,总不能以后相公的中衣亵裤都得让下人做。”
秦镇想一下,自打成亲后,不管是中衣还是外衫,都是宋青葙一针一线缝出来的。穿着她亲手做的衣裳,就是格外暖和各位熨帖。
秦镇以己度人,跟秦芙郑重地长谈了一次。
第二天,秦芙主动来找宋青葙说要学针线,宋青葙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耳朵听差了。
秦芙虽然性情脾气随秦镇,可心思多少也带着宋青葙的灵巧。原先是坐不住不想学针线,这会儿自己想通了,很快就上了手。
学过一个月之后,给宋青葙绣了条帕子。帕子是素绢的,右下角绣着三两片兰草。
乔五娘刚好过来,见状赞不绝口,“阿芙开始学女红了,这竹叶绣得真好。”
秦芙抻着帕子左瞧右瞧,“婶娘,这是兰草。”
乔五娘仔细盯着打量番,“我还是觉得更像竹叶。”
宋青葙忍笑忍得肚子痛。©秦芙气呼呼地抽走帕子送给了秦镇。
秦镇道:“这分明就是兰草,你绣得不错。别听你三婶娘的,她眼光不好,当年把竹子绣成了墨疙瘩,这事儿府里的人都知道。”
秦芙心里舒坦了些,可回去后仍是用心练了小半年。
秦镇心疼她闷在屋子里不得舒展,趁着天气晴好打算带她去田庄散散心。
秦芙不坐车,而是换了直缀打扮成个小子模样,与秦镇一道骑马。
秦镇马骑得溜,马鞭一甩就不见了人影,秦芙也不差,打马扬鞭紧随在他后面。可刚跑到棉花胡同,冷不丁蹿出一个小童,秦芙忙往旁边避让,岂料后面紧接着追出来一个老妪,看模样像是小童的祖母。
秦芙再无法躲避,只能硬生生地勒紧缰绳,马扬起前蹄,眼看就要将老妪让过去。便在这时,只听路边有人喊道:“快停下,快停下。”一人猛地冲进来,伸手将老妪推到旁边。
秦芙气得几乎骂娘,用力拽着缰绳往一旁拉,可这会儿已是极限,马身已不可能再转向,马蹄擦过那人肩头,踩在他的左臂上。
秦芙脑中“嗡”地炸开,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忙翻身下马,问道:“你怎么样?”
那人躺在地上一声不吭,右手紧紧地扶住左胳膊,额头满是黄豆粒大小的汗珠,显然是疼得狠。
@这时周遭围上许多人,口口声声地指责秦芙当街纵马。
秦芙有口莫辩,她骑马速度并不快,而且当时那情形,她完全可以把小童跟老妪都让过去,可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非要往她马蹄子底下钻。
她还能怎么办?
秦芙急得差点哭了,又大声问一遍,“你到底怎么样?能不能走动,我送你去看郎中。”如果她是个男子,肯定二话不说就背那人去医馆了,现在她虽然穿着直缀,可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姑娘。
那人忍着痛道:“估计是骨折了,我能走,劳烦小兄弟拉我起来。”
秦芙正要弯腰去拉,忽听人群外有人道:“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便见一灰衣人挤过人群走进来。
正是去而复返的秦镇。
他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了,因没见秦芙跟上,心里纳罕,这才顺着原路回来找寻,老远就看到这里围着一圈人。
秦芙看到父亲,眼泪立刻滚落下来,泣声道:“爹爹。”
秦镇拍拍她肩头,给她使个宽慰的眼神,俯身将那人拉起来,从肩头顺次往下捏,捏至臂弯上方一寸处,那人皱着眉头倒抽口冷气。
秦镇道:“骨头断了,我带你去瞧郎中。”顿一下,又道:“我是秦镇,你是哪家公子,我让人捎个口信给你家人。”
那人咧嘴苦笑,“见过世叔,我姓杨名曦,是武康侯府”
秦镇仔细打量,那人面貌果然跟杨靖益有些肖似,便道:“这里离我家不远,你先随我回去。”说罢,将杨曦托至马上,自己也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秦芙咬咬牙,扬鞭跟上。
刚进家门,秦镇一路走一路打发远山去太医院,又吩咐近石往武康侯府,最后又叫个婆子进内宅禀告宋青葙。
秦镇将杨曦带到书房,着人沏上茶,看着亦步亦趋跟着他过来的秦芙,叹口气,温声问道:“芙儿,怎么回事?”
听到秦镇温和的话语,秦芙眼眶一酸,噙着泪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遍,“我本是能躲开的,可这位杨公子出其不意地冲过来。”
“啊!”杨曦听闻,脸色顿时涨得紫红,连忙起身道歉,“是我鲁莽了,我只见那马匹似要踏上老妪,情急之下冲了过去。没想到竟是多此一举,反而,反而”却是支吾着说不下去。
秦镇自然相信秦芙,因为自打秦芙三四岁,他就带她骑马,后来又手把手亲自教她骑马,况且是在闹市里,马速不会太快,怎可能躲避不过。
没想到杨曦竟也会这般风光霁月,半点不曾怀疑。
换做其他人,定会千方百计替自己开脱吧?
秦镇颇为意外,瞧一眼杨曦,对秦芙道:“我去迎迎你娘,她不知内情,我先跟她说一声。”
宋青葙脾气急,又好面子,一顿痛骂是免不了的。秦镇心疼秦芙,想先让宋青葙了解实情,这样态度会和缓些。
一时屋里便只有杨曦与秦芙两人。
杨曦低声给秦芙赔不是,“秦姑娘,实在对不住,怪我太莽撞。”
秦芙白他一眼,小声嘀咕道:“对不住也没用,我娘肯定会骂的我狗血喷头,而且以后再不让我骑马了。”
她模样肖似宋青葙,长着一副温婉清丽的面孔,一双美目因才哭过,像是水洗过的黑曜石,乌漆漆地发亮,而眼角却带着红肿,看上去楚楚动人。
杨曦心跳不由停了半拍。
正要开口,就见宋青葙急匆匆地赶来,后面跟着一脸无可奈何的秦镇。
见到杨曦,宋青葙语气和蔼地问他疼不疼,手臂能不能动,又让人换过热茶,可转回头面对秦芙却立刻换了副面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平日里让你多看看书练练针线活儿你不愿意,非得东奔西跑地没个闺女样儿,你看看到底闯下祸来!要不是曦哥儿躲避得快,这条命也就没了,以后就老实待在家里,再不许骑马乱跑!”
杨曦看着秦芙眼圈一点点又变得通红,连忙道:“秦夫人,不管郡主的事儿,都是我的错,是我行事鲁莽,切莫怪罪郡主。我倒是觉得骑马挺好的,我自己不会骑,等伤好了也要去学学。”
秦芙闻言,抬起那双泪水浸染过的眼眸,深深地瞧了杨曦一眼。
这时太医院的王太医提着药箱赶来,先伸手试试他的脉息,又像秦镇先前所作那样一寸寸捏了手臂,确定好断裂之处,取出一贴药膏,吩咐人点上蜡烛,一边烤药膏一边让人把杨曦袖子撸上去,露出半条胳膊。
等褐色药膏变软,王太医“啪”一下贴到断骨处,然后手脚利落地用两片竹篾将胳膊两侧夹住,再一圈圈缠上细棉布固定住。
早在王太医捏臂时,杨曦就疼得厉害,此时灼热的药膏糊上去,既是烫又是痛,一时忍不住低呼出声,汗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直往下淌。
秦芙看他这副模样,只觉得心头发颤,手臂也好似隐隐作痛。
王太医对秦镇道:“古书言,瘀不去骨不生,瘀去则新骨生,头十日当活血化瘀行气消肿,我这里有五贴药膏,每两日贴一贴,过得十日后,要祛瘀生新接骨续筋,最后十日则补肝益气舒筋活络。我给你写三道方子,今儿先把头一道方子的药抓出来煎服着用,等过得十日我再来瞧。”
说着提笔蘸墨,将三道方子逐一写下。
刚写完,袁氏跟钟琳急火火地进来。
王太医少不得再把适才的话重复一遍,又把方子指给袁氏看,“伤筋动骨至少得休养两个月才能完全康复,以后可以多炖猪骨汤、羊骨汤给小少爷吃,若是能饮酒,可以用杜仲或者鸡血藤泡酒,对生骨续筋也有裨益。”
袁氏一一记住,又细细地将不明之处问了个清楚,才谢过王太医。
趁着秦镇送王太医出门的工夫,宋青葙诚挚地跟袁氏道歉,“嫂子,千错万错都是阿芙的错,让曦哥儿遭这么大罪,好好的孩子,我看着都心疼。您说句话,怎么罚她都成。”
“不怪郡主,”杨曦打断她的话,对袁氏道,“安顺郡主原本能躲开,是我手脚不利落,伤了自己不说,还害得郡主差点摔下来。”
杨曦既这般说,袁氏自不好再说什么,也无心应酬,接了杨曦就往家走。等回到家里,才开口问道:“你这傻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曦仍是刚才的原话。
袁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是要下场考试的,现在手臂都断了还怎么考?”
杨曦道:“太医说不妨事,只要好生养着,就能完全康复,只是以后搬不了重物,舞不得刀枪。我又不爱舞刀弄棍的,碍不了日常起居离秋闱还差两个月,我肯定能养好,再者,又是左手,不妨碍右手写字。”
他既如此说,袁氏还能怎样,只无奈地嘱咐他几句好生养伤。
此时的清平侯府,也不是非常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