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番外(一) (第1/2页)
倏忽又是三年。
调皮的春风吹绿了柳梢,吹红了桃花,也悄悄自望海堂的窗缝里钻进去,摇动着石青色的素纱帐帘。
宋青葙闭着眼,伸手往旁边摸了摸,没察觉有人,侧转身想再睡,却是睡不着,索性坐起身。
要更换的衣裳整整齐齐地摆在床头,最上面就是件宝蓝色绣着蝶恋花图样的肚兜。
牡丹花开得极盛,花瓣舒展着,粉黄色的凤蝶伸着长长的吸管汲取花蜜。
宋青葙脸色一红,想起昨晚情形。
成亲已是十五六年,两人在事上越发和谐,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结果宋青葙累得险些散了架,而秦镇一大早又没了踪影。
宋青葙腹诽着,穿好衣裳,往净房里梳洗过,正打算唤人,就听外面传来强壮有力的脚步声,秦镇披散着一头湿发,阔步而入。
“怎么又不擦干头发?”宋青葙嗔道,往净房里取来棉帕。
秦镇自发自动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宋青葙给他绞头发。
才刚三月,春寒料峭,沾了水珠的头发摸上去冰凉一片,宋青葙用力擦着,没好气地嘟哝道:“都说过多少回了,打完拳之后别用井水冲,让丫鬟们兑些温水。”
秦镇不作声,看着她微笑。
他自幼习武身体好,用井水冲澡已经习惯了,而且宋青葙早上起得晚,他怕丫鬟们进进出出扰得她安睡。
可每天听到宋青葙这般细细碎碎地念叨,他仍是甘之若饴。
宋青葙绞发绞得仔细,一缕一缕地用帕子包裹着,挤干水。一条帕子湿了再换另一条,待到绞得半干,她看清秦镇头上斑驳的白发,心里顿时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就在前年,秦镇头上还只有零星几根白发,这两年越来越多,都快过半白发了。
如今秦镇真正把清平侯府支撑了起来,不管是外头的田庄和铺子,或者府里的人情往来,他都处理得有条不紊。
上次给秦老夫人办丧事,当时宋青葙肚子里正怀着孩子,受不得劳累,秦镇既主外又主内,把丧事办得体体面面。
秦澈跟白香从贵州回来不久,老夫人强撑着的精神一下子就垮了,病倒在床上。
太医来看过两回,说得清楚明白,“老夫人已经到了寿数,尽早预备后事吧。”
太医前脚刚走,秦澈“哇”一声,嚎啕大哭。
白香心酸不已,这个年近花甲的男人,威武刚强了一辈子,就是当年在贵州被毒箭所伤差点没命,也不曾这般软弱过。
想起秦澈在贵州伺候了爹娘十年,白香放下心结,在老夫人床前侍疾。
老夫人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偶尔醒过来会攥住白香的手说:“是我对不住你,你跟阿澈和好吧。”
白香不应声,可看着面前风烛残年的老夫人,却也不忍把手抽出来。
魏嬷嬷流着眼泪在旁边道:“你们没回来的时候,老夫人不知悔过多少次,翻来覆去说对不住你们,先前精神好,还吩咐人套车要去贵州看你们,幸得夫人把小少爷抱过来,才消了老夫人的念头。”
白香泪如雨下,等老夫人再度清醒的时候,亲自伺候她喝药,“娘,您别嫌哭,药里不能加蜂蜜,怕抵了药性。等您喝完,我给你块冰糖含在嘴里化着。”
老夫人听话地将汤药一口气喝完,孩子般张了嘴道:“冰糖。”
白香从糖罐里挑出块最大的,塞进她嘴里,老夫人乐呵呵地笑,“真甜。”
秦澈跟白香合力伺候了半个月,老夫人安然故去。
她是笑着走的,回光返照时,三个孙子、孙媳妇还有七八个重孙子都在跟前,乌压压站了满地。
老夫人笑眯眯地一个个望过去,对魏嬷嬷道:“这下老侯爷定然不会怪我了。"
魏嬷嬷脸上挂着泪,却也笑着直点头,“老侯爷哪里舍得怪夫人,他高兴还来不及。”
老夫人听了愈加高兴,扬声叫白香,“镇儿他娘,你再给我块冰糖。”
说是扬声,也不过只比平常大那么一点点,听起来仍是虚弱无力。
白香挑出一块,柔声道:“娘,这可是最大的一块,您慢点化。”
小心翼翼地塞进老夫人口中。
老夫人含着化一会儿,笑道:“真甜,”抓过白香的手与秦澈的放在一处,用力地握了握,“你们好,我也就安心了。都回去吧,我有些乏,想睡会儿。”
众人退出内室,却不敢真的离开,仍守在瑞萱堂。
不到小半个时辰,内室传来魏嬷嬷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老夫人过世,秦澈跟白香都要守孝三年。秦镇兄弟等孙子一辈则守一年孝,宋青葙也要跟着守孝。
魏嬷嬷特地过来告诉她,“老夫人临去前说了,你怀着孩子,别拘泥那些俗礼,该吃什么照样吃,把孩子照看好了才是真孝顺。”
秦澈也告诉秦镇,“你媳妇的孝心我们都知道,让她随意,别亏了孩子。”
秦镇点头,吩咐碧柳每天盯着厨房给宋青葙单另炖些鸡汤、鱼汤等滋养之物。
等老夫人过完百日,宋青葙生了个整六斤的小子,取名叫做秦宽。
既有心宽的意思,也希望以后的路宽广。
再加上前头的秦芙、秦寇和秦宁,这已经是她生的第四个孩子了。
宋青葙不想再生,秦镇也不想让她生,一来是觉得宋青葙太过辛苦,先是为整个府里操心,这两年又为孩子们操心,始终没个清闲的时候;二来就是觉得太不方便,宋青葙从怀胎到生产,其中好几个月不能行房。
秦镇习惯搂着她入睡,每天摸着她凝脂般柔滑的肌肤,闻着她花朵般芬芳的体香,却不能得偿所愿,那滋味实在难熬。
两人商定好,等秦宽断了奶,秦镇找白香要了一瓶避子丸。
白香仍然独自住在西跨院,可现在的西跨院远不是过去那般窄小。
早在贵州大旱时,老夫人吩咐宋青葙把西跨院修整一番,打算把白香爹娘一道接过来住。
宋青葙让人把西跨院旁边的树砍了,原先的后罩房拆了,正房建成五开间,院子阔出去两倍有余。
除去先前的花圃外,又另外平了好大一块空地。
本来宋青葙是想白香爹娘可能愿意自己种点菜,没想到白香爹娘没能跟着来,白香便把那块空地改成演武场,每天带着一帮孩子练习拳脚。
秦铭早在成亲的第三年就搬出府去,在帽沿胡同置办了一处三进宅院,还另外开了家古董铺子。
他们虽然搬走了,却每隔七八日就会回来看看。
楚星只生了一个闺女,取名秦萱。因为生产时胎位不正,颇受了些苦楚,秦铭心疼得不行,非让她过个七八年等调养好身体再说。
如今秦萱已经八岁,相貌随楚星,身量高挑皮肤白净,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非常惹人喜爱。
前阵子,楚星带着秦萱回来,看到宋青葙跟前正蹒跚学步的秦宽,蓦地就红了眼圈,“你跟五娘都生了儿子,就我只有个闺女。”
宋青葙连忙问道:“二弟说你了?”
楚星摇头,“他没说,是我觉得对不起他,先前说要给他纳个小的,他也没应。”
这时,秦宽挪动着小步子,慢慢往宋青葙身边走,等到快走近时,急走两步扑了过来,险些将宋青葙扑到。
宋青葙一把揽过他,抱到自己腿上坐着,亲昵地亲两口,又对楚星道:“他不应是对的,就算是他想要纳妾,你也不该给他纳,咱家不惯这个毛病。”
楚星“噗嗤”乐了,推心置腹地对宋青葙道:“其实先前嫁过来还觉得有些不太甘心,现在想想真是嫁对了。相公他人好,又肯出力,即便赚到十文钱也愿意为我花九文,嫂子跟五娘又都是实诚人。如今唉,只除了没生个儿子,再没有别的不顺心。”
宋青葙笑着把秦宽递给她,“你抱抱他,兴许给你带个胖小子。”
“那敢情好,”楚星抱着秦宽在膝头坐了坐,秦宽跟楚星不太熟悉,挣扎着下去,又扎煞着两手鸭子般摇摇晃晃地走路。
秦钧一家则始终住在府里,秦钧已经升为百户,平常都守在军营,每隔十天才能回府一次,乔五娘自己带着两个儿子忙得不可开交,听说白香教秦成他们习武,颠颠把秦安与秦定送了去。白香一个也是教,一群也是教,又记着先前宋青葙说过的话,也便答应了。
跟着学武的还有千玉的儿子。
新月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叫做林正是哥哥,女儿叫做林舒,是妹妹。
千玉先后跟宋青葙要了八万两银子,建成一家逍遥楼。
逍遥楼是妓院。
开头三年,每年往里填补银子,等到第四年,终于开始见利,到现在逍遥楼已经是京都数得着的好去处,每年约莫两万两银子的利。
千玉没把利钱交给宋青葙,而是琢磨着又开了家酒楼。
有这两间旺铺,千玉已成了街面上有头有脸的林掌柜。
秦镇早把千玉和新月的卖身契还给他们,让他们到外头置办宅院正经八百地过日子。
千玉不愿意,非要赖在春然阁。
春然阁才小小小的三间,根本容不下他们一家四口再加乳娘丫鬟等人。
宋青葙特地将千玉叫到望海堂,开诚布公地跟他讲道理,“我们不是容不下你们,要想住,就是把春然阁前后屋舍都推了,另外盖房子也成。可是,你们一日在府里,新月总是惦记着往这边跑。如果在外头,新月早该使奴唤婢地当太太了。你想想,哪个女人凭着好日子不过,宁可去伺候别人?还有林正跟林舒两个,便是为着他们想想,你也该早点自己立起门户,养育他们两个成人。”
千玉思量许久,粲然笑道:“我自认想事情还是很周全细密,不成想距离夫人还是差几分。”
宋青葙笑道:“这倒不怪你,我们女人的想法你不懂你最近不用忙别的,先把宅院准备好,等搬家时,我们去给你烧炕,以后只当是亲戚互相走动。”
千玉请了张阿全一道参详,花了四五个月的工夫,终于在鼓楼附近寻了处小三进的宅院,竟然就是当初郑德怡陪嫁的那所。
郑德怡被卖为奴,私产全都充公发卖,不知为何,经过手的屋主都嫌弃里面风水不好,住不了三两年就转手再卖了。
千玉看中了地角离簪儿胡同近便,而且宅子几经修缮,保养得非常不错,价钱也极公道,就欣然买下了。
搬家前,千玉央秦镇去玉清宫求了几道镇宅的符篆,烧成灰后和着水泼到门前。
十月初,千玉一家搬进了新居,新月喜气洋洋地过来送请帖,宋青葙看着她眉飞色舞精神抖擞的模样,觉得自己真是做对了。
两家住在一处固然方便,但千玉他们既然脱了籍,留在府里太久没准会暗生郁气,反倒不美。
这些年,宋青葙觉得事事顺心,事事如意,只除了秦芙的亲事。
秦芙自从得了安顺郡主的封号,每年生辰这天,太后总会给她送一匣子首饰,先先后后送过七年。第八年,太后重病,召了宋青葙与秦芙进宫。
秦芙相貌随宋青葙,但性情脾气完全随秦镇,对谁好就是一门心思地好,完全不加掩饰。她跟太后见面不多,每年只太后生辰时进宫待一两天,可她却是明白太后待她好。
此次进宫,看到太后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哇”一声就哭了。
看望病人,最忌讳的就是“哭”,宋青葙忙嗔怪地瞪她两眼。
太后笑道:“芙儿是直心肠子,你怪她干什么?这几天我总是梦见先帝爷,他说在那边等着我呢。”
宋青葙觉得心酸,眸中顿时含了泪,忙侧头拭去。
太后吩咐宫女带着秦芙到外头玩儿,又从枕侧掏出只海棠木匣子来,“拢共就剩下这些东西了,都给了芙儿,不过也不白给,我身边有两个人,你得应了给她们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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