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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阎罗王

三 阎罗王 (第1/2页)
  
  三阎罗王
  
  “听懂什么?”方多病瞪眼看着李莲花,“难道你就听出来射死黑蟋蟀的凶手了?难道还能听出来几十年前严夫人为什么要杀严青田?”他心里半点不信,虽说李莲花的确有那么一点点小聪明,但是依据佘芒所说的案情,实在过于简单又扑朔迷离,何况又怎知那文卷里记的哪句是千真万确,哪句是信口开河?
  
  李莲花摊开手掌,很惋惜的看着手心里的“伤痕”,“我什么也没听出来,只听出来严家姓严,阎罗王也姓阎。”方多病一呆,“你说——严家白水园就是黄泉府?严青田就是阎罗王?”李莲花叹了口气,“如果严青田就是阎罗王,那么他应该身负绝代武功,又怎会死在他夫人刀下?难道他夫人的武功比他还高?”方多病又是一怔,“这个……这个……自古那个英雄难过美人关……一不小心死在牡丹花下,也是有的。”
  
  “这是疑问一。”李莲花喃喃的道,“撇开严青田为何会死在严夫人刀下,那‘窟窿’里和‘牛头马面’死在一起的人,又是谁?”方多病嘿了一声,“这二人之中,必定有一个是阎罗王。”李莲花似乎全然没有听见方多病的话,继续喃喃的道:“这是疑问二。再撇开严青田之死和尸骨的身份之疑,在‘窟窿’中失踪的阿黄又怎会淹死在五原县河中?”方多病哼了一声,“你又怎知他不会受到刺激被吓疯自己去跳河?”李莲花道,“这是疑问三。最后一个疑问,什么东西在‘窟窿’底下射死了黑蟋蟀?”方多病道:“你问我我问谁?这……这些和阎罗王有什么关系?”李莲花很遗憾的看着他,就如他往常看他的那种目光……就像看着一头猪,“你当真没有听见?”
  
  “听见什么?”方多病简直要发疯,刚才那罗嗦的佘芒把严家的故事说了五六遍,他当然字字句句都听见了,却又没有听出个屁出来。李莲花非常惋惜的摇了摇头,“佘芒说,严青田的尸体被放在义庄,最后失踪了。”方多病道:“那又怎么样?”李莲花慢吞吞的道,“你莫忘了,严家并非没人,还有管家严福在,何况严家是在‘凶案’后‘不久’方才被火焚毁,一度它还是很有钱的。身为白水园管家,即使家破人亡,家财败尽也要留下看守故土的忠仆,严福却没有将严青田的尸身收回下葬,那是为什么?”方多病悚然一惊,他竟然丝毫没有听出有什么不妥出来,的确,为何严福没有将严青田风光下葬?李莲花身子前倾,凑近方多病身前,看着他震惊的表情,脸上带着愉快的微笑,“为什么严福没有将严青田下葬?可能性有两个,第一,严青田有问题;第二,严福有问题。”
  
  此言一出,方多病当真大吃一惊,失声道:“严青田有问题?”李莲花道:“无论是严青田有问题,还是严福有问题,你莫忘了,他们都姓严。”方多病骤然站起,脸上变色,“你是什么意思?你说……你说……”李莲花在这时候叹了口气,喃喃的道:“所以我说,我怕阎罗王找上门来,你却不懂。”方多病重重坐了下来,心里的震惊却尚未褪去,正要说话大大表示一番对李莲花推测的不信之情,突地门外“笃”的一声轻响,有人轻敲了大门一下。正巧李莲花悄悄说到“我怕阎罗王找上门来”,方多病听着这一声敲门声,竟刹那出了一身冷汗。
  
  “请问……青……青天大老爷……在家吗?”一个怯生生,非常微弱的女子声音在门外问。方多病和李莲花面面相觑,李莲花一声轻咳,温和的道:“姑娘请进。”
  
  大门被缓缓推开,门外站着一个衣裳褴褛,面有菜色的年轻女子。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竹篮里一只母鸡,“青天大老爷,请大老爷为我家阿黄伸冤——我家阿黄死得好冤啊——”方多病看着那只小母鸡,心中一种不妙的感觉油然升起,那女子看着方多病华丽的衣裳,目中惊惶畏惧之色更盛,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民妇……丽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孝敬青天大老爷,阿黄留下的银钱只够买只鸡……请青天大老爷为我相公伸冤、伸冤啊!”她趴在地上不住磕头,那只母鸡自竹篮中跳下,昂首挺胸的在方多病和李莲花足前走来走去,顾盼之余尚洒下鸡屎若干。
  
  李莲花和方多病面面相觑,李莲花语气温柔,极有耐心的道:“黄夫人请起,你说阿黄乃是冤死,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他对女子一贯特别温柔体贴,方多病却只瞪着那只小母鸡,心中盘算着如何将它赶出门去。
  
  那位衣裳褴褛的年轻女子正是花粉贩子阿黄的妻子,姓陈名丽华,刚从店小二大白那里听说了有大官儿微服私访,便提了只母鸡过来喊冤。“冤枉啊,佘大人说阿黄是溺死水中,但他分明脸色青青紫紫,还七窍流血,用银针刺下,针都黑了,他定是被人毒死的!我家阿黄水性好谁都知道,他是不可能溺死的!青天大老爷明察!要抓住凶手,让我家阿黄瞑目啊!”
  
  方多病奇道:“阿黄是被人毒死的?”陈丽华连连点头,李莲花温言道:“原来阿黄竟是被人毒死的,尸体却浮在五原河中,啊,啊,这其中可能有凶手杀人抛尸。黄夫人且莫伤心,我家公子定会替阿黄伸冤,查明凶手,你先起身,把鸡带回去吧。”陈丽华闻言心里大松,这两位青天大老爷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威严可怕,看来世上的清官,毕竟还是有的,不禁大为感激,“不不,那只鸡是孝敬两位大人的,我怎么能带回去?”方多病道:“那个……本官不善杀鸡……”李莲花截口含笑道:“黄夫人,为百姓伸冤,还天地正道,是我家公子的职责,天经地义。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食皇粮者,自然要为天下谋福,所以你这只母鸡,也就不必了吧?”方多病哼了一声,淡淡的道:“师爷所言不错。”
  
  陈丽华对方多病磕了八个响头,“只要大人们为我相公伸冤,我来世作牛作马,也感激两位大人。”李莲花啊了一声,“我不是什么大人……”陈丽华突地转了个方向,也给他咚咚磕了八个响头,“民妇走了。”
  
  她也确实质朴,说走就走,那只母鸡却是说什么也不带走,李莲花和方多病相视苦笑。过了一会,那只鸡突然钻入东面柜子底下,方多病只得装作没有瞧见,“阿黄竟是被毒死的?真是奇怪也哉……这件事真是越来越离奇了,喂?李莲花!李、莲、花!”他咬牙切齿的看着俯下身子捉鸡的李莲花,“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捉鸡?”
  
  “不能。”李莲花道。
  
  “明日我送一千只一模一样的母鸡给你,你现在能不能爬回来和‘本官’继续讨论案情?”
  
  “啊……”李莲花已经把那只鸡从柜子底下捉了出来,他拎着鸡翅膀,对着方多病扬了扬,微笑得十分愉快,“这是一只妙不可言的鸡,和你吃过的那些全然不同……”
  
  方多病耳朵一动,骤然警觉,“哪里不同?”
  
  李莲花把母鸡提了出来,“不同的就是——这只鸡正在拉稀。”
  
  “你想说什么?”方多病怪叫一声,“你想说这只鸡得了鸡瘟?”
  
  “哎呀,”李莲花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说,明天你千万不要送我一千只和这只一模一样的鸡而已。”他在小母鸡身上各处按了按,拔去一处羽毛,只见鸡皮之上有些淡淡的淤青,突然“扑”的一声,那只母鸡又拉了一团鸡屎,方多病啊的一声叫,那团鸡屎里带了些血,“它……它怎么会这样?”李莲花惋惜的看着那只似乎还正青春的母鸡,“你在小远镇买一千只鸡,只怕有九百九十九只会是这样的,所以你千万不要在这里买鸡送我,好歹也等我再搬次家……这里的风水实在不怎么美……”
  
  “难道那阿黄的老婆居然敢在母鸡里下毒,要谋害巡案大人?”方多病勃然大怒,咬牙切齿,浑然忘记自己其实不是巡案,重重一拍桌子,“这刁民刁妇,委实可恶!”李莲花微微一笑,“大人莫气,这只鸡虽然不大好吃,但也不是得了鸡瘟,刚才买菜之时,我仔细看过,大凡小远镇村民所养之牲畜,大都有些拉稀、模样不怎么好看,喜欢长些斑点之类的毛病,倒也不是阿黄老婆在母鸡里下毒。”方多病瞪着那团带血的鸡屎,“你硬要说这只鸡没有问题,不如你就把它吃下去如何?”
  
  “吃也是吃得的,只消你会杀鸡且能把它煮熟,我吃下去也无妨。”李莲花漫不经心的道,“你在这里慢慢杀鸡,我出门一下。”方多病奇道:“你要去哪里?”李莲花望了望天色,正色道:“集市,时候不早了,也该去买晚饭的菜了。”方多病张口结舌,却又说不出什么不对出来,当下重重哼了一声,“去吧。”
  
  李莲花面带微笑走在小远镇集市的路上,夏日虽然炎热,但傍晚的风吹在人身上十分舒适,他并没有去买菜,自集市穿过,散步走到了集市边缘的一家店铺门口,扣指轻轻敲了敲打开的大门。
  
  “客官要买什么?”店铺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这是间打铁铺,铺里深处坐着一位老人,满墙挂满打造好的刀剑,闪闪发光,十分锋锐的模样。
  
  “不买什么,只是想问严老一个问题。”李莲花含笑道。“什么问题?”严福问,“若要问严家当年的珍珠翡翠,咳咳……没有就是没有……”李莲花道:“就是一个……关于解药的问题……”严福脸色不变,沉默良久,却不回答。李莲花很有耐心的看着他,十分温和的仔细问了一遍,“你却没有拿到解药么?”严福沉重的叹了口气,沙哑的道:“没有。”他从打铁铺深处慢慢的走了出来,手扶门框,佝偻着背,看着阳光下的李莲花,“三十年来,前来寻找黄泉真经的人不少,从无一人看破当年的真相,年轻人,你的确有些不寻常。”他仰起头呆呆看着门外的夕阳,缓缓的问:“我究竟是哪里做错,能让你看穿了真相?”
  
  “我在小远镇也住了不少时日了,这里的村民人也不错,虽然乱葬岗风景不美,但也通风凉快,只是有件事不大方便。”李莲花叹了口气,“那就是喝水的问题。”他前进两步,走近打铁铺屋檐底下,和严福一样背靠门框,仰头看着夕阳,“这里的村民好像从来不打水井,喝水定要跑到五原河去挑水。所以那日我不小心掉了两钱银子下‘窟窿’,发现底下有水,实在高兴得很。”严福嘿了一声,“你想说你挖‘窟窿’不是为了黄泉真经,而是真要打井?”李莲花歉然道:“不错。”严福淡淡的道,“那‘窟窿’底下,其实也没什么好瞧的。”
  
  “‘窟窿’底下的情形……”李莲花又叹了口气,“下到底下的人都会瞧见尸骨,既然‘窟窿’只有人头大小的口子,表层的黄土被人多年踩踏,硬得要命,那当年那些尸骨又是如何进入其中的?这是常人都会想到的疑问。但其实答案很简单,那水中有鱼骨,证明‘窟窿’里的水并非天上掉下来的雨水,那些水必定和河道相通,否则不会有如此多的鱼。所以阿黄摔下水中之后失踪,尸体在五原河中浮起,半点也不奇怪,他不幸摔入潜流河道,随水冲了出去。”严福嘿了一声,“说来简单,发觉那底下尚有河道的人,你却是第一人。”李莲花脸现歉然之色,“然而问题并不在人是如何进去的,问题在于,人为何没有出来?”
  
  严福目中光彩微微一闪,“哼!”李莲花道:“既然人是通过河道进入‘窟窿’,那‘牛头马面’被分出来的半个为何没有出来?他被从兄弟身上分出来以后,显然没有死,非但没死,他还往上挖掘了一道长长的洞口,又在洞内铁门那里留下了许多抓痕,但他却没有从河道逃生,这是为什么?”严福淡淡的反问:“为什么?”李莲花道:“那显然是因为河道无法通行的缘故。”严福不答,目光变得有些古怪,静静的盯着打铁铺门外的石板,像他如此一个佝偻的老人,流露出这种目光的时候,就仿佛正在回忆他的生平。“河道为何会无法通行?”李莲花慢慢的道,“那就要从阿黄的死说起,阿黄摔入河道,依他夫人所说,阿黄水性甚好,那么为何会溺死?又为何全身青紫、七窍流血?就算是寻常村妇也知……七窍流血便是中毒。”他侧过头看了严福一眼,“‘窟窿’底下全是鱼骨,‘牛头马面’死在洞内,阿黄通过河水潜流出来,却已中毒溺水而死,那很显然,河水中有毒!”
  
  严福也缓缓侧过头看了李莲花一眼,“不错,河水中有毒,但……”他沙哑的声音沉寂了一会儿,没再说下去。李莲花慢慢的接口,“但你当年,并不知情。”严福的背似乎弯了下去,他从门内拖出一把凳子,坐在了凳子上。
  
  “‘窟窿’底下的水中,为何会有毒?毒是从哪里来的?”李莲花看了严福一眼,仍旧十分温和的说了下去,“这是‘阿黄为何会淹死在五原河中’的答案,但‘窟窿’底下的疑问,并非只有阿黄一件。”他缓缓的道:“毒从哪里来,暂且可以放在一边。有人从潜河道秘密来往于小远镇外和这个洞穴之间,显然有些事不寻常,是谁、为什么、从哪里要潜入这个洞穴?那就要从‘窟窿’的怪声说起。”李莲花伸出手指,在空中慢慢画了一条曲线,“‘窟窿’在乱葬岗上,既然是个‘岗’,它就是个山丘,而‘窟窿’顶上那个口子,正好在山丘迎风的一面,一旦夜间风大,灌入洞内,就会发出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窟窿’虽然很深,下到底下几有十几丈深,但因为它的入口在山岗顶上,所以其实它的底并没有像人们想象的那么深入地下,而在这里……”他的手指慢慢点在他所画的那个山丘的山脚,“也就是乱葬岗的西面,而乱葬岗的西面是一个水塘,因为水塘的存在,让人更想不到里面那地狱般的洞穴,其实就在水塘旁边。”严福的脸上泛起了轻微的一阵抽搐,暗哑的咳嗽了几声,只听李莲花继续道,“而水塘旁边,当年却不是荒山野岭,而是小远镇一方富豪,严青田的庭院。”严福脸上的那阵抽搐骤地加剧了,“你怎知道那当年是严家庭院?”
  
  “池塘边有一棵模样古怪的树。”李莲花道,“当年我曾在苗疆一带游历过,它叫‘剑叶龙血’,并非中原树种,既然不是本地原生的树木,定是旁人种在那里的,而这么多年以前,自远方搬来此地居住的外人,不过严家而已。”严福突然起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咳……咳咳咳……”李莲花很是同情的看了他一眼,目光移回自己所画的那座“山”上,语气平和的继续道,“既然严家庭院就在‘窟窿’之旁,在‘窟窿’之旁还有个水塘,我突然想到——也许自河道潜泳而来的人最初并非想要进入‘窟窿’,而想进入的是严家的水塘——如此,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入严家庭院,不被任何人看见。”他悠悠的望着夕阳,“严老,我说的,可有不是之处?”
  
  严福的咳嗽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暗哑的道:“没有。”李莲花慢慢的道:“而阿黄失踪之后,那水塘里泛起的红色证实了水塘和‘窟窿’是相通的——那红色的东西,是阿黄收在身上尚未卖完的胭脂。”他顿了一顿,“如此……‘窟窿’里的尸骨就和严家有了干系,而严家在数十年前发生了一起离奇的命案。”他的语气在此时显得尤为温柔平静,就如正对着一个孩子说话,“严夫人杨氏持刀砍去严青田的头颅,驾马车逃走,严家家产不翼而飞,严家管家却留在此地数十年,做了一名老铁匠。”
  
  “不错。”严福不再咳嗽,声音仍很沙哑,“丝毫不错。”李莲花却摇了摇头,“大错特错,当年所发生的事,必定不是如此。”严福目中流露出一丝奇光,“你怎知必定不是如此?”李莲花道:“在‘窟窿’之中,有一具模样古怪的尸体,双头双身,而仅有双腿,武林中人都知道,那是‘牛头马面’的尸骨。‘牛头马面’是‘阎罗王’座下第一大将,他死于‘窟窿’之中,小远镇上却从未有人见过这位形貌古怪的恶徒,那说明,‘牛头马面’是潜泳而来,‘窟窿’是个死路,那么他潜泳而来的目的地,应该本是严家白水园。”严福道:“那又如何?和当年严夫人杀夫毫无关系。”李莲花道:“‘牛头马面’是武林中人,又是黄泉府的第一号人物,他要找的严家,自然不是等闲之辈。黄泉府也姓‘阎’,严家也姓‘严’,严家的庄园,叫做‘白水园’,‘白水’为‘泉’,我自然就要怀疑,严家是否就是当年武林之中赫赫有名的‘黄泉府’?”严福冷冷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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