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好一碗茶汤 (第1/2页)
林绣忙活一晚上,又喝了酒,迷迷糊糊中睡得极好。檐下有残雨滴答,冷风透过窗纸缝隙挤进来。
林绣全身都缩进被子里,还是忍不住打喷嚏。她翻个身把被子裹紧些,果真一场秋雨一场凉啊。
早起可做的事很多,譬如做一顿热腾腾的朝食,剪剪花草喂喂猫,再譬如睡个美美的回笼觉浅淡曦光透过窗照在床上,林绣坐起来往外偷瞄,苏柔忙活着朝食,庄娴和珠梨也已穿戴整齐,正给她打下手。若她们此时回头,定要被床上披头散发的人吓一跳。
再朝身侧看一眼,还有个比自己懒的,林绣放下心来重返梦乡。
今日偷懒多睡会,起床时苏柔已经端上了碗黏糊糊的茶汤。林绣看见桌上那把长嘴大铜壶才想起来,好像有位厨子曾经承诺,要早起开发新品的她露出抹最腼腆的笑,赶紧转移话题。没想到前几日去原先卖砂锅的店挑了这么久,还真让自己淘换出个宝贝。
早餐吃得好,一天才有劲。消费者都是喜新厌旧的,及第粥再好喝也架不住天天来。
林绣深表同感,从前自己一直喝豆浆吃油条也有厌烦的时候。于是在小区门口找到家相对的“新”店对她来说是头回,可在街坊里,是实打实的一棵矗立不倒常青树。
糜子面、秫米面、油茶面堆在玻璃格子里,浮头贴上红色胶字。旁边摆黑芝麻、杏仁碎等等,有种杂乱的美感。祖传龙头大壶乌黑发亮,里头的水温极高。
大师傅得是顶威武粗壮的,红衣裳下隐隐露出的手臂有普通人两只合起来那么粗,紧绷的肌肉像牛皮鼓面一样闪着猛劲。
壶嘴旁小气笛跟安了个口哨似的,“呜呜”直响,据说壶心炭火能把水烧至一百余度。
偌大紫铜大壶,一手掀起,顷刻间水滚汤熟。
林绣这才明白,普通人还真干不了这个一可谁让自己不普通呢。
想着从前旧事,她愈发坚定了亲手做茶汤的想法。不知道此朝有没有避讳龙,因此退而求其次,买把馄饨挑子最爱用的大茶壶。
天光乍亮,早起的鸟儿已经吃上饭,早起的人们也开始活泛起来。
苏柔在门前支起口黑亮亮的大油锅。豆皮卷圈抹面浆子糊好两头,一个接一个地跃入清油,浮起就捞出。抹上辣椒油或者甜面酱,趁热吃香的很。
卷圈与茶汤应是绝配。不过也有人爱泡着枣花糕吃,认为连着枣皮的白馍天底下最甜。林绣对此不屑一顾,甜的配甜的怎么能入口呢。
麻婆在脚店住了几天,一切打点周全,准备动身回津。临行前不忘再回来看看自己的小店。
毕竟几十年的感情了,她摸着门前的台阶,有些感慨。不过再看看忙出忙进的林小娘子,又笑起来。也罢,总要给年轻人机会嘛。
这新品吸引不少附近的居民,尤其是早早起床,拎鸟笼踱着小方步刚转悠回来的。盛京土著说话语调夸张的可爱,林绣听了总忍不住发笑。
“瞧您这饿得五脊六兽的,快请进来垫补着。”
听他们说话,还有点郊县味道。终日闲闲,气色也好,笑声都中气十足。林绣羡慕着,赶紧把两位迎进来。
端上茶汤,两人都有点惊诧,是黄澄澄厚墩墩的一碗。浮头佐料极丰富,红糖、山楂、黑芝麻、
白糖、葡萄干、花生碎、青红丝,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再一喝,更是瞪圆了眼。
“若能来满满一碗嘎巴菜”老先生对着大粗瓷碗很是动容。
“沿碗边淋上麻酱和腐乳汁”老友同样满足地摇摇头,“简直人生无憾呐。”
他四下一环顾,声音有点颤抖,“敢问厨子是哪位?”
莫不是吃得不好?苏柔放下抹布冲出后厨。
“不不,好得很,实在是好。”老先生又喝了一口,感叹道,“这才是茶汤味。”从前在京城吃到的,不是寡淡如水,就是购的糊嗓子眼。
攀谈才知,原来两位和苏柔一样,也是津州人士。谈起家乡的饮食风物,话音絮絮,怎么也说不完。末了还是拐回面前这碗茶汤,由衷赞道,“地道极了。”林绣在旁听着,松了口气,生出些“同好”之感。
不得不说,乡愁是情感营销中最质朴最温存的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吃过故乡最纯正的,别的简直难以下咽。
茶汤不像别的吃食有攻击感,总是那么妥帖温柔,让人不禁眼眶泛酸,想起故地种种。不管是没牙的老人还是卧床的病人,热腾腾软绵绵一碗,谁都能吃。
还有种说法,只有津州本地人才知道。往里头插进调羹,倒过来碗,调羹要是掉出来,就算不正宗。
@中学课文里就有篇讲的这个,黏软香甜的茶汤一沏一大碗,简直可以和会流红油的端午鸭蛋并称双绝。看得她口齿生津,秫米面撒两次芝麻,也亏厨子想得出来。
茶汤虽有点“上不得台面”,然而实在饱含稚拙之美。色彩一点不夺目,品相一点不诱惑,更无酸的、甜蜜的、麻辣的香气。就是这么平平无奇的小吃,才最带给发现它的人惊喜。
林绣一口气说了许多,嗓子眼都发干。
桃枝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很快学会举一反三,“就像咱们店,虽然外面看着破破烂烂,走进来一吃嘿,味道真不错。”
林绣满嘴水差点喷出来。珠梨不忍直视,凝噎望天,“这说的是什么话呀。”
没过几天,如意馆有正宗茶汤的消息就插着翅膀满城飞。
林绣本来不好意思扯着嗓子吆喝,这下好,食客们自己寻过来了。
不光口味好,店里从大厨到跑堂的都是女子,更让人新奇。
不少食客慕名而来,一进店就招呼着,“来两碗茶汤,三个素卷圈。”
茶汤隐隐有取代状元及第粥,成为新晋招牌的趋势。
林绣对此倒没有意见哪样挣钱不是挣呢。及第粥的忠实拥趸桃枝却很不满,掰着手指细数,“若是江大人再来几回,肯定还是及第粥卖得好。”
茶汤上桌那一刻,像是揭开扣在木桌上的大锅盖,桌子才是美味的本体。在氤氲白气的诱惑下,味觉嗅觉视觉都糊做一团,只剩下端碗、吮吸的机械记忆。有位名家形容此为“筷头像雨点,眼睛像豁闪”,林绣四顾一望,店里果真风雨交加。
本地人喝茶汤讲究礼仪,不能用调羹乱豁楞,只能溜着边儿慢慢吸。
客人吸着茶汤,又夹起个焦圈。豆皮脆韧,内馅鼓鼓囊囊,哪怕放了一会仍柔软滚烫。红的粉皮、黄的香干、白的豆芽菜,以及嫩绿芫荽,都挤在一张薄薄豆皮内,乱作一团。
@“好久没吃过了,还是老味道。”
另一桌也附和,冲着林绣笑起来,“以后可要日日来,老板别嫌我烦。”
她收起隔壁桌碗筷,语调里是抑制不住的愉悦,“只怕您先看厌我们呢。”
店里人来人往,整个清晨就没得闲。送走了最后一批吃朝食的客人,此刻总算有功夫坐下来歇会,给自己也舀满一碗。秫米面沏开了很是黏稠,有点像西湖藕粉。
再就着清亮芥菜梗和透红萝卜丁,很有点“小嚼冰霜响”的意思。
她第一次喝茶汤时以为是咸的,入口才着实被惊了一跳。原来津州茶汤和西北的油茶麻花又不一样。油茶才是咸香口味,熏的里头麻花软而不失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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