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义兄 (第2/2页)
程柔嘉为他舀了一碗递过去。
淡色的哥窑碗被纤细葱白的手托起,粉粉的指甲犹如花瓣般莹润粉泽,手背又宛若羊脂玉精雕细琢而成,不似凡间人物。
程昱之失神一瞬,接过时便有些心不在焉,没听见程柔嘉的提醒,直接端起来要喝,还未入口,嘴唇便被烫得起了皮。
程柔嘉吓了一跳,忙让徐妈妈去马车上拿药箱她本是好意想让他少些病痛,专心科举,若是反倒让他多一桩病痛,就是帮了倒忙了。
徐妈妈应声而去。
程昱之却顾不上唇上的疼痛,见徐妈妈出了门,忙轻声问:“妹妹,你在侯府过得可好?
J这位姓徐的妈妈他从前不曾见过,穿戴打扮也不是程家的风格,想来是那位世子爷安在柔儿身边的教习妈妈,或是管控着她的,有些话,便不好当着她问。
程柔嘉没想到素来淡然如青柏的义兄忽然有此一问,想到陪侍的书童说他为了赶回余杭跑死了两匹马,虽然有夸大之嫌,但亦足以说明他待程家有感恩之心在,父亲的苦心没有白付。
侯府的日子说实在话不算好过通房的身份尴尬,对她有恶意的人不少,薛靖谦的性子她也始终无法摸透,虽然看似沉迷于她,待她却也有忽冷忽热的时候。即便用上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也不算夸张。
可如今难得有了争一把的机会,她不想因什么变故引得与之失之交臂,亦不想因和程昱之倾诉,惹得家中阿爹阿娘烦扰,便歇了倾吐苦水的心思,笑盈盈地眨眼:“我一切都好。世子待我很好,兄长见我气色,应能窥之一二。”
程昱之闻言欲言又止,还欲再问,余光瞥见徐妈妈提着药箱匆匆回来,只好打住了话头。
程柔嘉起身接过药箱,靠近了些,用打湿的帕子湿敷了些淡白的药粉给他涂抹上。
程昱之能清晰瞧见她堆叠如雪的云髻,粉嫩莹润的唇,鼻尖有袭人的清香浮动,不过是一瞬间的贴近,他全身的血液却为之沸腾。
上了药后嘴唇上的热辣疼痛果真消除了不少,程昱之连喝了两碗汤,还要再盛,程柔嘉失笑劝阻:“再喝下去,午饭还要不要吃了?
JJ提起这个,程昱之眼睛一亮:“妹妹,这次上京,义母特意让我带了家中的厨娘过来,我正想着找机会让厨娘进侯府一趟呢。正巧你来了,可一定要再尝尝家乡菜。”
程柔嘉本就是想在青鱼街用饭的,也好打听下家中的事情家书毕竟篇幅有限,都是挑着紧要事讲,且阿爹阿娘难保不像自己一样报喜不报忧,有程昱之这个大活人在,能问出来的事当然多一些。于是从善如流地应了留下用午饭。
家中的厨娘手艺十分的好,不消多时便摆上了满满一桌美味菜肴,程柔嘉见状索性拉了徐妈妈一张桌子上用饭,徐妈妈推拒不过,见程昱之也没什么意见,只好坐了半张绣凳拿起了筷子。
有心让瘦弱的程昱之多吃两碗,好让身子骨早些强壮起来,程柔嘉便一副胃口大开的样子,各色的菜式都起码尝过一筷子。程昱之见她笑靥如花,一点不挑食的模样,觉得一片心意遭人重视了,亦有了难得的好胃口。
饭毕,如坐针毡的徐妈妈主动要求收拾碗筷去厨房,程昱之便引着她回到花厅继续说话。
程柔嘉便细细向他打听家中的事。
知道阿爹在程昱之上京前身子确实已经大好,阿娘和幼弟皆平平安安,未有病痛后,她略有紧张的眉眼才舒展开来,又问起有无什么不顺的事来。
程昱之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义父在狱中时,林家曾经动过念头想吞下程家布行,新塘街的那一家,就被林太太娘家的侄子低价盘下了。后来义父被放出来后,这段日子倒是没什么人敢再造次。”
林家贪得无厌、翻脸无情,林殊文懦弱无能,既不能掌控家事,也不能违逆父母意愿,他不想让柔儿对他们一家还有什么好感,免得惹来祸端。
程柔嘉的眉眼静默下去。
她与林殊文年幼相识,两小无猜,早早定了亲事,两家都认为这是天作之合。现在想来,对于林殊文,她更多的是熟悉和了解,虽无太多男女之情,但亦足以让她坦然接受这门亲事,并与之举案齐眉。
她先前做惯了商人,认为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程林两家门当户对,都是余杭赫赫有名的富商,程家的布行生意已经做到了一定的瓶颈处,联姻是很好的打破瓶颈的方式。
林殊文是嫡长子,子承父业天经地义,林家亦不忌讳女子经商,她作为宗妇促成两家合作,是水到渠成的事。且林殊文对她言听计从,性子软了点,但也是优点。
可没想到,一场人祸,世事人心皆浮出水面。昔日里对她嘉嘉长嘉嘉短亲昵得像亲生母女的林太太连她的面都不肯见,第二次递拜帖过去,林家的家仆当着她的面把帖子撕得粉碎。至于她那个未婚夫婿,从始到终都未曾露面,也不知是被爹娘关了起来还是也有心避着她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她对林殊文情意有限,失望过一次,便不会再以真心相托。倒是林太太很让她刮目相看,明明婆家是银楼生意、娘家是酒楼生意,却悄无声息地想吞了程家的布行。
真是人心不足。
@“多谢兄长告知,林家贪心不足,迟早惹祸上身。家中诸事繁杂,待兄长高中,可得替我多留心才是。”
程昱之觑着她的神色,见她并无太多伤心的表情,明白过来她是对林家死了心,也放下心来:“承妹妹吉言,义父对我有再造之恩,余杭程家,也是我的家。你嘱托的事,大可放心。”
程柔嘉顿时目光粲然,眼底现出浓浓的笑意。
算算时间,那位侯府的妈妈应该很快就要回来了。程昱之望着那双如浸在一汪春水里润泽的眸子,还是没能忍住,轻声问:“柔儿妹妹,你如今可心悦于那位世子?
J语气竭力掩饰得像个关心妹妹幸福的兄长。
始终言笑晏晏,落落大方的女子闻言忽地愣住,静默良久。
心底隐隐带着一丝期盼的程昱之认真地看着她,不愿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雀跃灼热的心却在这良久的静默中逐渐降至谷底。
大喧闹的巷子口,负手而立的深蓝色锦缎袍子男子坐在马上,微微蹙眉,望着巷子深处那座二进的宅子。
灰墙绿瓦,路上还有下雨残留的泥泞,他骑马过来时,险些被溅湿了裤脚。
她那般娇气,居然肯亲自过来这等地方,面见一个远房的族兄。
虽然知道以她的性子,多半是为了打听家中事才特意来一趟,但打听消息的对象是个男子,这个念头还是让他很不自在。
是以今日上了朝,和皇上在御书房议完事,他便躲开了围过来的众臣,早早回了府。可在世明堂左等右等,却没等到她马车进府的消息探望族兄而已,需要待一整日吗?
亲自去东厢房问她的丫鬟,才知道今日明欣县主也邀了她出去玩。
忍不住悄悄派了侍从去看看盛泰银楼的情况,却得知她竟没准备回府用饭,直接去了青鱼街眼看着到了申时,他到底还是忍不住亲自骑马过来了。
二进的宅子前停了一辆青帷马车,挂着承平侯府薛家的族徽,朱红大门紧闭,完全看不出要开启的迹象。
他脸色淡漠地骑马进了巷子,在马车旁停下。
侍卫和车夫认出他来,连忙行礼。
“程娘子可说了几时回府?”他淡淡地问。
二人对视一眼,车夫摇了摇头:“不曾。不过先前徐妈妈拿了药箱进去,不知道是不是里面那位程公子生病了…”
她还要给男子诊治不成?
薛靖谦忽然之间觉得会医术也不是件很好的事,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一言不发地望着紧闭的大门.
侍卫与车夫都感觉到了大将军的不虞,也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话,只好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静默等待。
漫长的一盏茶过去,大门上的铁环晃动了一下,终于被缓缓拉开。
湖蓝春衫翠绿缃裙的女子扶着年长妈妈的手如弱柳扶风般款款而出,继而退开两步冲着身侧的青衫男子福了一礼,含笑说了几句话,才转身离开。
薛靖谦的目光落在那青衫男子身上。
@面容很是俊秀,甚至有几分女相,是有段时间京中小姑娘们最热衷的类型。举止温文尔雅,身姿挺拔如松,只是瞧着有几分病气,弱不胜衣的模样衬出书生的文弱。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他始终立在那处,眉眼温和地望着阿元离去,一步也不曾挪动。
这般神色和做派,他再熟悉不过。
绝不是一个兄长该对妹妹露出的神情。
薛靖谦警惕地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