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驱逐出门 (第2/2页)
昨晚,他跟老太太婉转地说了宋修远的事,老太太惊得眼都直了,一口气又差点没缓过来,幸好他备着参汤,又百般哀求老太太千万为着宋家着想,为着底下儿孙着想,不能倒下去。
老太太不说话,两眼直盯盯地望着才糊上的窗纸,眼里的泪就没干过,一直哭了半个时辰。
他跪在炕边,也足足半个时辰。
最后老太太说:“我老了,不中用了,你是族长,自己看着办。我好歹能活一天就活一天,不会扯你们后腿。”
老太太尚未平复,倘或这个档口闹出休妻的事来,可能真的就不行了。
宋大爷左右为难,转身去找宋三爷。
宋三爷叹了口气,道:“二哥跟二嫂以往是没少照应我们,可以说,没有二哥就没我们现在的好日子,但眼下二房做了不容于国不容于民的丑事,从公理来说,你我合该舍小情求大义,才不枉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从私情来说,一房与全家,孰轻孰重?不能因一人连累全家好几十口子,而且娘年岁又大了,正该享清福的时候……依我之见,既然要断,就断个彻底,二房的东西让他们带走,其他的与他们概不相干。”
宋大爷捋着胡子,只觉得不妥。
宋三爷又劝,“倘若真的将公中银子都给了二房,话传出去,外人不免觉得蹊跷。古往今来,哪有被除族的人带着家里所有的银子出去?大哥,你可得当机立断啊!”
宋大爷无力地抬手,止住了三爷。
宋青葙看到林氏带来的文书,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面清清楚楚列着她的三项罪,其一是不贞,其二是不孝,其三是不宁。
不贞是她与外男私相授受,德行败坏。
不孝是将老太太气得卧病在床却不榻前侍候。
不宁是指她上不尊敬叔伯,下不和睦姐妹,时有口角争执。
另外还有宋修远的罪名,大抵就是未能闭门守孝,以及一年多没有音讯。
结论就是,将二房逐出宋氏宗族,从此两不相干。
薄薄的一张纸握在手里,犹如千斤重,宋青葙有点捏不住,颤着声问:“老太太知道此事?”
林氏板着脸说:“当然知道,老太太不点头,大爷哪敢自作主张?”
“可是,除族要开祠堂……”宋家的祠堂在济南府。
林氏启唇一笑,“你还嫌不够丢人,非得当众再出次仇?大爷是族长,昨儿就给老家写信说明了情况。也就是大爷为人和善,就依你的德行,沉鱼塘都不为过,岂能容你囫囵个出去,还带着家私,你就感谢菩萨吧。”
宋青葙颓然坐在椅子上,听到林氏尖利的声音响在耳边,“给你半个月的期限,麻利的搬出去,别寻思着生事。”
宋青葙傻傻地坐着,双眸空茫而无助,就像是全身的魂魄都远离了身躯,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她想不明白祖母为何不信她。
自牙牙学语,她就跟着祖母,祖母教她描红,祖母教她认字,祖母告诉她要晚寝早作,勿惮夙夜;执务和事,不辞剧易;以苟容曲从为贤,以拱默尸禄为智。
她听了,也懂了,事事都按照祖母的心意去做,不曾有过半点忤逆。
祖母也时时夸赞她懂礼守矩。
可为什么,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
她成了不贞不孝不宁之人,祖母要驱逐她离开宗族。
假如,假如那天早上,她如实跟祖母讲了白衣人的事,这一切会不会就全然不同?
宋青葙想得头痛,身子一丝丝冷下去。
碧柳担忧地看着她微微弯曲的身影,轻手轻脚地倒掉残茶,换过温茶,半跪在地上,将茶杯塞到宋青葙手里,“姑娘,喝口热茶吧。”
双手捧着茶杯,温热自掌心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宋青葙盯着袅袅上升的水汽,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她啜了两口茶,将文书交给碧柳,“你好好收着,把碧桃、秀橘还有秋绫叫来。”
碧柳神情一松,微笑地答应。
这种无依无靠的感觉,碧柳也有过。
爹生病时,她年仅十一岁,张阿全七岁。家中债台高筑一贫如洗,街对面的马婆子每次看到她都会拉着她的手,笑嘻嘻地说:“阿囡,以后跟着阿婆,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
她很怕,怕自己走投无路只能跟着马婆子去。
马婆子是皮条客,经她手卖出去的女子不计其数,可没有一个回来过。她们没有脸面回来,即便想回来家人也不欢迎。
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年多,爹临终前告诉她,去白家胡同找付二奶奶。
在二房住的东跨院,她第一次见到了三姑娘。
那天,飘着雨丝,三姑娘穿一身素白的衣衫清冷地站在庑廊前,眉笼轻烟,目若点漆,不沾半点尘埃。
她留在了三姑娘身边,一晃就是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