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文死谏 (第1/2页)
南衣离开的时候,胡如海道了一句“夫人珍重”,态度与见面时已俨然不同。他朝她郑重端方地行了一个君子之礼,亲自送她出门。
回到驿站,南衣发现有人已经等候她多时了。
秋姐儿见了她就红了眼眶,唤了一声嫂嫂,便抱着她呜呜地啜泣起来。南衣回想起上元节送秋姐儿一家离开沥都府,一别已经四月有余。时日不算长,再见面时却恍若隔世,物是人非。思及此,南衣也不禁悲从中来,两人抱头痛哭。
好不容易收拾了情绪,南衣要扶秋姐儿坐下,秋姐儿却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了。
“嫂嫂,对不起……”
南衣吓了一跳:“秋姐儿?”
“是我父亲,他背叛了谢家,背叛了朝廷……他就是大满。”
这个惊悚的信息让南衣怔在原地,浑身不自觉发起抖。
从秋姐儿口中,南衣才知道了许多先前被蒙蔽的事。
除了谢铸,朝中还有多人早就投岐。沥都府之困,便因这些人在背后兴风作浪,才使局面如此复杂。如今其余叛党都已悉数落网,只有谢铸北逃,狠心将家人都留在了金陵。
“朝恩的死,他也知情吗?”南衣苦涩地问道。
秋姐儿扑簌地落着泪,点了点头。
那是谢却山的三叔啊,他生命中像父亲一般的存在。那时他为了救三叔、将他送到金陵,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正因如此,后来大家在猜测谁是大满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到谢铸身上。
对南衣来说更震撼的是,这亦是她的第一个任务。对她来说如此重要的一件事,竟然只是全被谢铸利用。她以为自己救下的是文人风骨,她也曾望着那样挺直的脊梁,照猫画虎地学到了何为大义。
这些,都是可以装出来的吗?难道他的计划从那时就已经开始了吗?
人心到底有多恶?
南衣颓然坐下,她悔恨极了,她就该在任务里出些纰漏,让谢铸去死,让他露出马脚,那么如今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忽然间,她想到了什么:“叛党可有招供什么与朝恩有关的事?”
说到此处,秋姐儿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但面上并无喜悦。
南衣便知道,其中还有曲折。
叛党之中,也有人受不住刑招供的,供词之中都有提到是如何在沥都府一事上推波助澜,又是如何构陷谢却山的,但官家却在犹豫之后选择了封存这些供词,原因无他——一旦此事公开,谢却山是能得以清白,可谢铸的行径也瞒不住,谢家上下都将危矣。
谢却山之事未牵连谢家,是因为多年前谢家就泾渭分明地与他划清了界限,加上当时有沈执忠奔走保全,太上皇同意不牵连谢氏族人,可谢铸与谢钧甚至都不曾分家,在所有人眼里,他与谢氏紧密相连。真到那个时候,官家难找到说辞保全谢氏。
南衣虽执着于为谢却山正名,但在这样的选择面前,她也不会置谢家于危难。最无奈的事莫过于此,分明知道谁是罪人,分明知道哪条路一定走得通,却在诸多考量之下,只能缄默。
思绪被一片惨淡的灰蒙笼罩住了,南衣只觉越往深处走,敌人的刀枪反而消失了,只剩防不胜防的暗箭,随处可见的禁忌。
接连的打击让她久久难言,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分明才上路,便已经觉得望不到头了。
秋姐儿红肿着眼自责道:“倘若我早些发现父亲的异常,也不至于来不及……”
后头的话,终究是哽咽了。
若能早几日,沥都府的转机先到,谢却山便不至于被逼死。
可现在说这些如果,又有什么意义呢?
两人沉默地对坐着,束手无策。不幸中的万幸是,她们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
等待,难道只有等待吗?
窗外隐约有沸腾的喧嚣声传来,隔了几重门窗,遥远得像是悬崖边的风,渐渐地,风好像吹过来了,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大,忽然,有人咣咣敲门。
驿站的小厮喊道:“两位娘子,快去宫门口看看吧!”
南衣和秋姐儿对视一眼,忙往外跑去。
人群已经聚集在了宫门口,却被禁军拦下。
议论声中,南衣和秋姐儿才知道,胡如海脱帽去袍,从宫门口三步一叩首行至太极殿外。
他一路高呼道——臣陷害忠良,蒙蔽上听!臣有罪!臣愿万死,求官家重审谢却山案!
胡如海的声音越来越远,被喧嚣的人群盖过几乎要听不到了,忽然,最前头的人群发出一声惊呼,声浪一波一波终于传到了南衣耳里。
“胡大人撞柱自尽了!”
南衣猛地抓住了秋姐儿的手。她是应该庆幸的,她以为胡大人也只能为谢却山叹一声惋惜,什么都做不了,却没想到他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为了拨乱反正,竟有如此以死明志的决心,这般声势浩大的死谏,该让庙堂与民间都为之一震了吧?
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心里那个口子被扯得更大了,风呼呼地往里灌。
那些烟花一般的生命啊。残酷又绚烂地照着她的前路。
这个世界再糟糕,也总有人前仆后继、义无反顾,只为全一份忠义。
胡大人死了。
当死亡只是为了表达,便终于有了震慑力。
至此,民意愈发高涨,每日请愿者众,要求朝廷彻查谢却山案,给世人一个说法。这好像既荒唐又合理,一夕之间言论的风向就变了,在他死后,人们又开始爱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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