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报应 (第2/2页)
贺兰敏话语中充满了抱怨,仿佛死了条人命,完全抵不上她被人搅扰了清净。李朝歌没说什么,道:“带我去命案现场。”
贺兰敏一怔:“可是,母亲还在正院等着”
“人命为大。”李朝歌语调平淡,但是里面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味道,“我一会再去给姨母请安,现在,先去看现场。”
贺兰敏将李朝歌引到出事的院子前,到门口时,贺兰敏脸上露出犹豫,并不情愿进去。青春少艾的女儿家,哪个愿意往死人身边靠?李朝歌什么也没说,自己直接大步走入院内。
李朝歌从不指望别人,她自己就足矣。院子里果然已经被大理寺围起来,屋门口贴着封条,穿着墨青色衣服的衙役在里面进进出出,还有人拿着纸采集四周脚印。隔着半开的窗户,能看到一个颀长的背影站在屋内,对着墙壁正在看什么。
院里的人见了李朝歌,吓了一跳,正要行礼,被李朝歌拦住。李朝歌示意众人安静,她悄悄走向屋内。李朝歌轻手轻脚靠近顾明恪,猛地窜到他身侧问:“你看什么呢?”
楮茂正在查看尸体,突然听到屋子里响起女子声音,吓得一哆嗦。而被惊吓的顾明恪本人却毫无反应,平平淡淡道:“看现场。”
李朝歌没吓到人,很无趣地抱起胳膊,站在顾明恪身边问:“这些是怎么回事?贺兰府上一个普通婢女暴毙,竟能劳烦少卿亲自出马?”
顾明恪是从四品官员,大理寺的二把手,如果是普通命案,远远用不着他出马。他今日亲自来贺兰府上搜查,自然另有原因。
顾明恪伸手在墙上蹭了下,平静说:“命案发生在韩国夫人府上,韩国夫人贵为天后长姐,自不能等闲视之。”
李朝歌挑眉,对他这个理由完全不信:“仅是因此?”
“自然。”顾明恪说完,用帕子将指尖擦干净,低声道,“以及,这可能是个连环案。”
连环案?李朝歌来兴趣了,她走到顾明恪身边,仔细看了看他刚才蹭的位置,问:“什么连环案?”
“上月三十,一位富户家的小姐咳血而亡,三月十二,光禄寺良酝署丞的夫人暴毙,死前亦是腹痛不止,吐血身亡。这两家内宅安稳,无仇无怨,所以都按病逝定案。但是昨日,贺兰府也死了一位婢女,死状亦是腹痛吐血。我觉得这其中有异,便来韩国夫人府上查勘一二。”
李朝歌点头,道:富户的小姐,九品官的夫人,还有韩国夫人府上的婢女。这几个人看起来毫无关系,甚至可能完全不认识,你觉得这是一桩连环案,只是因为她们死状相似?”
“现在还没有证据,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顾明恪说完,朝楮茂几人走去,“尸体查完了吗?”
楮茂摇头,说:“没有,还需要一段时间。”@李朝歌跟上去,垂眸看向那具尸体。女子双目闭合,安安静静躺在白布架子上,看不出来死时的痛苦。观她眉眼,她活着的时候也算得上一位小美人。
李朝歌问:”她是谁?”
“婢女。”顾明恪说完后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只不过身份略有些特殊。”
李朝歌可疑地挑起眉,顾明恪为什么犹豫了一下,他在回避什么?李朝歌立即追问:“怎么个特殊法?”
“晚香没什么特殊之处,若非要说的话,她是我最宠爱的婢女。”一个薄凉含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李朝歌回头,见贺兰卿倚在门口,手里折扇慢悠悠打在手心,对着李朝歌轻轻一笑,“好久不见,盛元公主。”
贺兰卿脸色苍白,唇上一点朱红却如血如砂,仿佛在勾人上去尝一口。才到三月,贺兰卿已经换上了轻薄的纱衣,此刻他斜斜倚在门口,衣襟若隐若现,浑身上下都是风流恣睢之意。
外面已经有不少小丫鬟看得脸红,而李朝歌只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抬头看顾明恪:“你刚才犹豫,就因为这个女子是通房丫鬟?”
贵族郎君们懂事早,往往十三四就由丫鬟开了荤,之后秦楼楚馆厮混,只要不搞出孩子,家里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数管得严的世家,比如裴家,会禁止子侄涉足风月场所,但是对于郎君身边的丫鬟也是默许的。
没人觉得郎君睡一两个女人算什么大事,丫鬟是自家财产,只要不要染指父婢、母婢就无妨。甚至当家主母为了儿子不要被外面的狐狸精勾走,会专门在儿子身边安排腰细臀圆的通房丫鬟,通房白日和丫鬟一样做工,晚上伺候郎君。郎君有需要她们便是工具,没需要便是值夜婢女。
那些贵族少年看着光风霁月、茂林修竹,其实私底下美婢通房并不少,十个贵族郎君里面至少有九个,婚前便睡了不少女人。所有人都习以为常,郎君不可能娶一个婢女,门当户对的娘子也不屑于和一个物件置气。
名声好的郎君都这样,别说贺兰卿花名在外。贺兰府邸上上下下,没被贺兰卿睡过的丫鬟屈指可数。李朝歌看到那个女子面容姣好时,心里就已经有预料了,结果顾明恪竟为这种事犹豫。
顾明恪是真的觉得这种事情难以启齿,天庭禁律严苛,清心寡欲,相比之下,凡人委实太乱搞了。婢女和主君有私不是什么好事,不适合说给女子听,顾明恪正想着该如何圆过此事,没想到贺兰卿大剌剌揭开,连李朝歌也一副“你怎么连这都没见识过”的表情。
顾明恪沉默了。他放下手帕,敛袖走向屋外:“你们慢慢说,我先出去了。"
北宸天尊眸光不善,满心都是凡人简直不检不点,不可理喻。李朝歌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话,竟然把这位主说恼了。她笑着追出去,说:“贺兰卿花名在外,猜到这种事情并不难。莫非,裴家郎君们身边没有通房丫鬟?”
“裴家有没有,我怎么知道?”顾明恪不为所动地瞥了李朝歌一眼,“公主如果好奇,应当去问裴拾遗。”
李朝歌忍着笑,说:“我和他无亲无故,无牵无绊,我问他这些做什么?我只好奇顾少卿。”
贺兰卿从后面跟上来,刚刚走近,就听到这些话。他动作一怔,嘴边的笑意略微僵硬。他目光扫过李朝歌和顾明恪两人,心里不由想道,这两个人来贺兰府,真的是来办案的吗?
贺兰卿忍无可忍,用力咳嗽一声,强行打断前面那两人公费谈情说爱。顾明恪和李朝歌回头,贺兰卿笑了笑,说:“让二位见笑了,晚香是我的宠婢,我只是一段时间没来看她,她不知怎么便染了疾,咳血死了。这不是什么大事,现在竟引得大理寺少卿和盛元公主亲临,实在让我诚惶诚恐。”
李朝歌早就知道贺兰卿的德行,但听到这些话,她还是没忍住挑了挑眉,反问道:“不是什么大事?”
最宠爱的女人死了,贺兰卿没有丝毫哀戚之色就罢了,竟然还说这不是什么大事。那些女子要生要死、肝肠寸断就是为了这么一个人,真是瞎了眼。
李朝歌话音中的讽刺之意显然,而贺兰卿毫无愧疚,甚至还笑了笑:“是我的错,早知道,半个月前我应该来看看她的。兴许我来了,她愁绪打开,就不会病死了。"
简直渣得理直气壮,沾沾自喜。李朝歌冷笑一声,说:“贺兰郎君勿要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你的婢女并不是因为思念你而抑郁成疾,她极可能是被人害死的。顾少卿,你说是不是?”
顾明恪不紧不慢,悠悠道:“公主见多识广,精通人情世故,问我做什么?”
李朝歌眉梢动了一下,她抬头,静静瞪了顾明恪一眼:“顾少卿,这是工作时间,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入公务。”
顾明恪还在气刚才李朝歌的话,李朝歌不知道他有什么好介怀的,但是以前顾明恪总拿公事公办堵她,如今,李朝歌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让他感受一下,被人这样堵嘴气不气。
顾明恪眼睛都亮了一瞬,他闭眼,立刻平复情绪。李朝歌真是好样的,顾明恪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被别人说“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入公务”。
贺兰卿明明站在这里,却再一次被排斥在外。这在贺兰卿的人生中简直绝无仅有,以往但凡他在,哪一个女人不是费尽心思贴上来,从未有女人为了其他男人而冷落他!现在,贺兰卿特意换了身衣服,主动搭话,竟然还是被李朝歌视而不见。
贺兰卿抿着嘴,脸色飞快沉下去。这时候楮茂上前,对顾明恪叉手道:“少卿,尸体检查完了。"
“脚印和其他证物呢?”
“都已搜集好,回去就能用。”
顾明恪点头。他心想自己活了几千年,不至于和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孩置气,他控制好情绪,对李朝歌说:“我们证据已经采集好了,先行告辞。对了,指挥使今日来贺兰府所为何事?”
李朝歌含笑看着顾明恪,不疾不徐说:“来问候姨母韩国夫人。顺便,接手此案。”
李朝歌说着拿出自己袖子里的令牌,在顾明恪和楮茂眼前晃了晃,笑盈盈说道:“多谢顾少卿帮我整理证物,不过,这桩案件已经移交镇妖司,接下来的事就不用大理寺管了。证据你们也不用搬了,留下来吧,一会镇妖司会整理。哦对了,顾少卿的猜测我觉得很有道理,等回去后,劳烦少卿将前面两桩案子的卷宗送到镇妖司,谢谢。”
楮茂愕然良久,一股气直冲脑门。李朝歌既然早就拿来了天后旨意,那刚才大理寺检查尸体的时候,李朝歌就站在旁边看着,等人忙完了才出来抢功?有他们这样办事的吗?
顾明恪刚刚才说服自己不要和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生气,现在,他的清心咒又白念了。顾明恪看着李朝歌,李朝歌含笑对视。最终,顾明恪轻轻笑了下,目光注视着李朝歌,不紧不慢道:“不必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