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明亮(已修) (第2/2页)
“您想做之事,从不在意人言。”裴文宣无视李蓉的警告,抬手抚上她脸上的眼泪,李蓉整个身体轻颤,听着裴文宣语调平和,一层一层撕开她的假面,“当年嫁给我,您不在意人言。”
“后来和苏容卿在一起,您不在意人言。”
“身为女子干政,您不在意人言;铁血用督查司,您不在意人言。您是多勇敢的姑娘,”他微微弯腰,靠近她,面上带了几分笑,“想做之事,何时在意过人言?所以您为何要怕我的否认呢?就算我觉得你错了,又如何呢?”
李蓉不言,身体轻颤,裴文宣却已知答案,抬手指在她心间:“不过是因为您心底,也不知道对错,所以才会被外界扰乱心知。”
“殿下,”裴文宣直起身,“我知道,您不是真的想废了太子,您只是怕自己重蹈覆辙。”
“您如今是逼着自己不选心中那条路,去当一个你母亲教会你的政客,因为你觉得,当年她说的是对,你做的是错。因为你错了,所以上一世,你才落得那样的下场。”
“难道不是吗?”
“可她说的就是对吗?”
李蓉顿了顿,她缓慢抬头,裴文宣注视着她。
“我永远陪着殿下。”
“只要是殿下的选择,于文宣而言,永远不会有错。可殿下,这真的是您的选择吗?”
“您想清楚,如今的上官雅,和前世一样吗?如今的太子,和前世一样吗?”
“不一样吗?”李蓉轻声开口。
“如今的裴文宣,是当年的裴文宣吗?如今的李蓉,又是当年的李蓉吗?”
“一念为善,”裴文宣拉起李蓉,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一念为恶,殿下,你我已经改变了许多,为什么你还觉得,一定会走到当年那一步呢?”
“譬如秦真真,如今不会再死。殿下救得了她,为何救不了自己?”
“佛不渡己。”
“我渡你。”
雷声轰然炸响,李蓉茫然看着面前青年。
他如神佛,如朝日,他拨开阴霾,穿过云层,死死抓着泥泞里的她。
她也不知道怎么,手忍不住打着颤,她想甩开他,他却死死抓着她,两人暗暗较劲,她明知两人力气悬殊,却仍旧不肯放手,等到末了,裴文宣突然笑了一声,将她一把拉扯进了怀里,低低说了一声:“犟什么!”
李蓉眼里有了水汽,她靠在这人胸口,感觉天塌地陷似乎也没了关系。
那些几乎将她吞噬的绝望和苦痛,也仿佛被他隔绝在怀,她莫名涌起了委屈,又觉得来得不合时宜。
裴文宣见她久久不言,便将身子往后退了退,观察了她一会儿后,有些奇怪:“怎么又哭了呢?”
李蓉抬眼剜了他一眼,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扭头就上了床,恶声道:“睡觉!”
裴文宣在她身后轻轻笑起来,走到床边,解了外衣,掀起床帘,躺到了她身侧。
李蓉背对着他,裴文宣就从身后抱着她。
今夜风雨很大,李蓉听着外面的雨声,她睁着眼,看着窗缝外在风雨中摇摇颤颤的树枝。
“裴文宣。”李蓉喃喃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裴文宣在她身后应声:“殿下?”
“我当早些告诉你的。”
她有几分茫然开口:“我不是一个人了,是吗?”
裴文宣听到这话,他不由得收紧了双手:“我们都不是了。"
“殿下,”裴文宣将头埋在她的颈项,“如果再有下次,我便不原谅殿下了。"
李蓉听得这话,她顿了顿,转过头去,对上裴文宣那双笑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眼。
“蓉蓉,”他抬手覆在她的面上,叹息出声,“我也是人。”
他也是人,会累,会疲惫,会嫉妒,会失态。
“在校场闻到谢春和身上香囊味道的时候,就知道苏容卿不是杀你的凶手,但我来不及和你说,你就和他一起坠崖了。”
“他不是凶手,又对你情深义重,你跳崖,他就能毫不犹豫跟着跳下去,你们在山洞里呆了一晚上,我打从你出来,就等着你给我个结果。”
“可你什么都不说,你哭自己在哭,决定自己在做,作为丈夫,我好像不存在。”
“我要杀他,你要救他。”
“我害怕,也介意。可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痛苦,我得包容。就算是最后一程,我也当把你背过去。”
“什么最后一程?”李蓉听着这话,打断了他,“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裴文宣,”李蓉翻过身来,面对着他,抬手放在他脸颊两侧,“你听好了,你是我的驸马,我们没有最后一程。”
“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李蓉本想很轻松说这话,想说得俏皮一些,更像一个年轻人,天真又美好,可这话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过去的却是往事云烟,她忍不住有些眼酸,她勉强笑起来,音调都有些哑,“你可不能半路抛下我。”
“我不辜负殿下,”裴文宣笑起来,“无论殿下负我,或者爱我。”
“不过,”裴文宣有些疑惑,“既然苏容卿不是杀殿下的凶手,殿下为何不同他在一起呢?”
“我不爱他,”李蓉答得干脆,“我爱你。”@这话这样轻易简单,一时把裴文宣说愣了。他缓了好久,才慢慢反应过来,他故作镇定点了点头,只道:“嗯,微臣知道了,天色已晚,殿下睡吧。”
李蓉点点头,扯了被子,便背对着他睡下。
裴文宣少有同她背对着,李蓉心里有那么几分不悦,总觉得自己说了句应当被回应的话,这人表现得却浅浅淡淡,但她也不好追问,憋了半天,突然听到夜里传来一声憋不住的笑声。
李蓉猛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一脚踹在裴文宣小腿上:“裴文宣!”
见李蓉没睡,裴文宣也不忍了,一手遮住眼睛,平躺在床上笑起来。
李蓉不知他笑什么,伸手推他:“你笑什么!”
“李蓉,”裴文宣将遮住眼睛的手挪开,露出落满星河的眼,亮晶晶看着她,“等了两辈子,你可算栽我手里了。"
李蓉愣了愣,裴文宣也掩不住喜悦,一把将人拉扯下来,便按着吻了上去。
李蓉反应过来,伸手推他:“王八蛋你别碰我!”
裴文宣只是笑,偏偏亲上去。
雷声风雨里,李蓉从一开始反抗着,逐渐被他亲软了身子,等到末了,他散着衣衫,靠着墙坐在床上。
她头枕在他腿上,抬手细数抚着他衣衫上的纹路。
“你看上去高兴得很。”
李蓉懒洋洋出声,裴文宣低头看她:“我安心了,心里高兴。”
“都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就安心了?”
李蓉挑眉,裴文宣低声一笑:“重要的,我大概也知道。余下的,殿下不说,我也不问。”
“为何不问?”
李蓉颇为奇怪,裴文宣摇摇头:“伤口一遍遍拉扯开,是会疼的。”
李蓉摸着纹路的动作缓下来,她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哭过了,就不觉得疼了。”
只要长长久久将伤口捂在那里,永不愈合,才会永远在触碰时就觉得疼。
“我当告诉你的。”李蓉仰头看他,轻笑,“免得他胡说八道骗我啊。”
裴文宣看着李蓉毫不防备的目光,他愣了愣,片刻后,他笑起来,只道:“好。”
李蓉重新靠回他的腿上,低低说起前世的事。
这些话,第一次听的时候,让她痛苦,恶心,或许是回忆的次数多了,又或许是有裴文宣在,同裴文宣说起来时,也没有那样的大起大落,只是心里有点闷,有点酸,有点说不出的悲凉。
“所以殿下,是觉得他们错了,想要报复吗?”@裴文宣听她说完,平静开口。李蓉沉默着,许久后,她笑起来:“不是。”
“错的不是他们,是我。”
“是我,身为长公主,做得不够好。其实宫廷之中,人都有自己的欲望,我既然已经步入朝堂,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凡事想着感情,这本是我的不该。”
“我早该想到,哪一帝王能容忍一个随时可能废了他儿子的长公主活着,也早该明白,权势面前,
所有感情都不值一提,他们没错,是我的错。”
“殿下错在何处呢?”
李蓉没说话,良久后,她笑起来:“从小母后就告诉我,生在皇家,当以权力为重,不要幻想感情,学会克制欲望,不要爱谁,不要指望被谁爱,利益永不背叛,规则才是长久,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活得好。我一直口头上这样说,一直以为自己这样做,可实际上,我是这所有人里,最优柔寡断,最渴望感情的一个。”
“又想要权力,又放不下感情,这就是我的错。”
“所以这一辈子,”李蓉苦笑,“我要为自己活着,我不想再输一次。可我不想输,想着杀了川儿,
就觉得疼。”
“他如今做错什么了呢?”李蓉想了想,“可我又做错什么了呢?”
裴文宣得话,轻轻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李蓉皱起眉头,裴文宣想了想,斟酌着回答:“我只是想,皇后说的,这种只在意权力的人,真的存在吗?”
“为什么不存在呢?”李蓉不解。
“殿下,”裴文宣叹了口气,“不若我来为您,说一说上一世的故事吧。”
李蓉转过头看他,裴文宣轻笑:“或许,您会不一样的想法呢?”
李蓉和裴文宣在公主府说着话时,远处雷声轰隆作响。
苏容卿听着雷声,在暗夜中慢慢睁开眼睛。
他记得自己被人一路追杀,跃入河中,后来就遇到了苏容华带人过来,刚被苏容华接应,就半路不支晕了过去。
此刻他躺在软床之上,应当是已经回到苏府。
他正想着,旁边就出来“嘎吱”一声门响,他转过头去,就听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醒了?”
苏容卿目光上移,就看玉色华服公子翩然而入,他端详着他,一扫平日的浪荡,一双眼认真中带着几分探寻。
“大哥。”
苏容卿干涩出声,苏容华走到桌边,倒了杯水,给苏容卿端过去,递到他面前。
“喝杯水吧。”苏容华平淡道,“喝完了,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苏容卿看着面前的杯子,好久后,他还是伸出手,将杯子握在手中,仿佛无事发生一样喝着杯子里的茶水。
苏容华坐到一旁注视着他,缓声开口:“此次刺杀,是你和华乐柔妃联手策划的?”
“是。”苏容卿将水喝完,放在一旁的桌边,苏容华看着他,继续询问,“你和柔妃什么时候联手的?”
听得这话,苏容卿沉默许久,他并不意外苏容华知道这些,也不打算隐瞒。于是他诚实回答:“平乐殿下建立督查司之时。”
听到这话,苏容华闭上眼睛,他缓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家中族训,你可还记得?”
“记得。”
“第一条是什么?”
“苏氏之人,不参与夺嫡之争。”
每一个字念出来,苏容卿都觉得艰难,苏容华缓慢睁眼:“你勾结柔妃,该怎么做,需要我说吗?”
苏容卿沉默不言,苏容华站起身:“此事我会禀告父亲,你等结果吧。”
“大哥,”苏容卿叫住苏容华,“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柔妃所做之事,早已非我苏氏所能平息。无论你为什么,都已牵连家族。当初弘德一案,我保你,可如今,我不能再保了。”
“我有我的理由。”
“犯错之人,谁没有理由?”
@苏容华垂下眼眸:“你好好休息吧。”
苏容华抬手要去开门,苏容卿叫住他:“大哥,我为你说个故事吧。”
苏容华停在门边,好久后,苏容卿声音很轻:“我做了一个梦,它是苏氏的未来,也是你的未来,
你不要听一下吗?”
听到这话,苏容华震惊回头,他定定看着苏容卿,苏容卿站起身来,从容行到茶桌边上,跪坐而下。
点燃了桌上小炉里的炭火,抬手取水放入小壶,架在之上,而后他抬起头,在檀木长桌之后,发髻半挽,墨发垂于身后,一身白衣衬得他清瘦如竹,跪得端正笔直。
他抬起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清雅的声平静开口:“大哥,请入座听完这个故事,再做决定吧。”